第117章 回归正轨
作者:粿子狸      更新:2023-07-29 10:21      字数:10848
  等到将现场收拾停当, 众人便启程返回了九阙宫,果不出方慕慈所料, 尽管方宇为骆骞杀死方舜华恸恨不已, 却明显更为重视古剑失窃一事, 在听说了骆华卿的身份后极为重视,立刻传令下去, 宣召他明日觐见。

  至于方舜华的落葬事宜,那人毕竟常年居于宫外, 临死前又被揭发出了弑兄诬陷的恶劣事件,方宇自然不愿通过九阙宫为他操办, 索性将所有事宜推到了禅隐寺手中。

  这一任青璃帝君性格温软懦弱, 却又冷心冷情,某种程度上,本命灵武能够反映出使用者的性格这一说法还算是颇有道理。方宇的本命灵武是孤月轮, 他本人也和此物有着类似之处, 看似温文平和, 在人情世故上却不免教人心中生冷。

  骆华卿对此不置可否,在他的计划中原本就会有这样一天, 如今只不过算是将预计的日子提前了些许,但事态的发展尚在计划之内。

  他辞别了方慕慈,就匆匆启程返回了未名教总部, 不仅因为记挂着陈茗的伤势,那里也是他与丘壑子约定的会面地点。

  相较于半月前的光景,未名教总部之中已经显得空荡了不少, 根据骆华卿迁移总部地址的指示,山腹中储备的粮食武器等物资已经被转移得七七八八,如今仅仅留下部分用于平日调度的人员和资源,倒显得格外宽敞寥落。

  距离师徒俩约定的只剩下半个时辰,骆华卿却丝毫不显得焦急,毕竟他深知丘壑子四处流连耽误的尿性,平日里约定的时点不延后两个时辰就算是仁慈了,眼下更是不必着急。

  他径直来到华尧所在的药房,推门而入,就是一阵温润的药香扑鼻而来。

  “他怎么样了?”

  华尧捧着药囊立在房中,雪衣乌发,神态秀颀,朝着骆华卿淡淡点头:

  “人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识海中似乎有受损。我已经让精通幻术的晋琰兄前来查看,按照他的说法,应该是古剑剑心受到了怨气的侵蚀,连带着使夫人的灵魂之力受损,如今他的神识为了自我保护陷入沉睡,接下来的几日或许会有些……痴傻。”

  “无妨,只要他没事就好。”稍微傻一点没关系,自己会保护好他。

  骆华卿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今日辛苦你们了。”

  华尧微微一笑,没有继续多说什么,无声地指了指不远处木桌上的汤药,叮嘱骆华卿喂陈茗服下,就知趣地转身出了门。

  身后传来门闩落下的轻响,骆华卿暗叹一声,却没有立刻迈动脚步,只是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凝视着床上的人。

  陈茗双眸紧闭着昏昏沉睡,身子在被褥下蜷作一团,望上去仿佛某种受惊的小兽,惹人心疼又叫人无奈。

  “你啊……”他缓步走到床边坐下,指尖温柔拂过陈茗的脸颊,带出些许无奈的弧度。

  有一说一,此时此刻,他倒真忍不住怀念起他们在夜流岛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来。

  没有强敌环伺,没有虎视眈眈,也不用担心身前身后事,每日只需盘算如何将小日子经营得有滋有味,不会受伤受累,更不必殚精竭虑。

  灵魂受损的滋味,一定很难受吧?

  手指寻找到对方温热的掌心,再沿着指缝逐一挤入,十指交扣中无缝隙,他却依旧觉得惴惴不安。

  即使这么用力地感受到陈茗的存在,他依旧忍不住觉得眼前的幸福只是镜花水月,转眼间就会被现实击碎了。

  不是感受不到陈茗的努力,可不论是他还是自己,面对急剧变幻的事态,成长的速度似乎都有些慢了。他原以为留给自己的时间尚且充足,可骆冰汐的失踪和骆骞的威胁直接将矛盾推向了风口浪尖——

  他无法再逃避,必须尽快将自己武装完毕,硬着头皮迎上这一切。

  “唔……”感受到手掌传来的力道,原本沉眠的人微微一挣,从睡梦中悠悠转醒。

  “小明?”见他醒来,骆华卿急忙俯身查看,“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陈茗半眯着眼一点点适应眼前的光线,灵魂受损使他头痛欲裂,神志在自我保护的状态之下并未清醒,他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的人,根本无法将语言组织成片:

  “你……我……”

  “没事了,你在这里很安全,”骆华卿搂住他的肩头靠在自己怀中,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后背以示安慰,“若是难受就喊出来,有我在,不必担心。”

  按理说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应该会抗拒他人的亲近和接触,陈茗却没来由地觉得眼前这人十分温柔可亲,不论是长相还是清甜的气息都散发着吸引的信号,忍不住舒舒服服地窝在他温暖的怀中,莫了还幼兽似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头好痛……”

  骆华卿如何招架得住他这样的低嗔,一颗心登时疼化了,抬手覆上他的太阳穴轻轻揉按:“这样可有好些?”

  陈茗点点头,可就算是这样轻缓的动作也惹得自己一阵头晕目眩,索性放松身体,浑身没了骨头般靠倒在骆华卿颈侧。

  身体不适,他本能地想要放松休息,不知为何心底却始终烦躁不安,微微侧过头,嘴唇蹭过某个软糯冰凉的物事,忍不住张口含住,莫了还伸出舌尖舔了舔。

  “真甜。”他喃喃说道。

  骆华卿身子一颤,要知道陈茗半梦半醒之间含住的并不是其他,正是他的耳垂。

  原本冰雪透白的肌肤立刻腾腾红透,火热晶莹仿若上好的珊瑚琼脂,他又羞又恼地咬着嘴唇,轻轻推了推陈茗的肩膀:

  “小明乖,别闹。”

  但陈茗现在的状态显然对“适可而止”这个概念没什么认识,甚至颇有几分混不吝的胆色,不仅没有浅尝辄止,反而变本加厉,嘴唇循着耳垂一路下移,又轻轻咬住了他的喉结。

  “唔!”肌肤又麻又痒,手指下意识地刺入掌心,才从疼痛中换回些许理智,骆华卿低喘一声,有些恶声恶气地捧起陈茗的脸,咬牙道:

  “你若是再不收手,可当心我把持不住。”

  眸子无辜地眨了眨,陈茗疑惑地望着他,不明白他突然的威胁是怎么回事。

  但灵魂受损的滋味实在难受,他蹭着骆华卿哼哼唧唧了一阵犹嫌不够,好在对方还残存着些许理智,没有放任他继续胡闹,转身取来放凉的汤药,舀出一勺送到他嘴边:

  “把这个喝下去,就会舒服很多了。”

  药汁腥臭扑鼻,虽说良药苦口,但这个道理眼下陈茗怎么也参不透,一张脸登时就皱成了包子褶,说什么也不肯乖乖将药喝下去。

  骆华卿无计可施,只能自己先将药含在嘴里,再衔着他的唇一口口哺喂下去。

  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如此亲昵接触不免都有些热气上涌,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衣衫也不知何时变得凌乱,不是沿着肩膀滑落半截,就是领口大敞。

  “……好热……”陈茗微微撅着红唇,身子不安地扭动,刺激得身边人的气息愈发急促。

  自己的灵魂力量与古剑同源,或许双修也有利于陈茗的灵魂修复……骆华卿脑子里恍恍惚惚冒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口干舌燥的感觉越发难以忍受,他正预备凑得离陈茗更近些,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乖徒儿,好久不见,快让为师看看……咦咦咦你们在干啥呢?!”

  骆华卿(衣衫半解):“……”

  陈茗(满脸通红):“……?”

  丘壑子(捂脸尬笑):“没事没事,你们继续。”

  当然继续是不可能继续得了了,半刻钟后,骆华卿就已经衣冠楚楚地与丘壑子还有未名教四位掌事在议事厅中坐定。

  丘壑子脸上的神情很精彩,骆华卿心中暗叹,却也不打算解释些什么。

  虽说确实什么都没发生,可满室的旖旎情潮是根本掩饰不了的,更何况陈茗神志不清时暧昧的神情更会引得旁人浮想联翩,这种情况下再想解释,无异于越描越黑。

  “卿儿何时有了心悦之人,怎么都没有知会为师一声?”

  月华般的银发沿着脸颊滑落,丘壑子戏谑地挑起眉注视着骆华卿,轻笑道。

  放浪仙人盛名在外,未名教诸人与他打交道多年,也深谙这人蹬鼻子上脸的脾性,此刻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心照不宣地陷入沉默。

  别说话,说了就是错。

  骆华卿抿唇一笑,短短刹那却心念电转。

  澜蓁古剑的真实情况,当年出于稳妥起见,他并没有向丘壑子和盘托出,如今更是不方便直接向他说明自己和陈茗之间的关系。

  他停顿了一刹,才悠然道:“自然是来不及师父说明,因为小明是我在夜流岛上偶然结识之人,当时徒儿身陷护岛幻境不得而出,若不是小明伸出援手,只怕徒儿甚至无法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

  “不错,很不错,这回前往夜流岛不仅修复了古剑,还能收获一段美好姻缘,卿儿你真称得上是人生赢家,颇有为师当年的风采。”

  丘壑子欣慰地点点头,随后神情忽转严肃,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

  “对了,徒儿,这是为师的线人从玄胤境内传来的最新情报。”

  他注视着骆华卿展开信纸:“玄胤目前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首先小公主失踪的消息已经查证属实,目前穷尽人力,只能大致探查出骆骞似乎将人囚禁在玑华宫某处,却没办法继续深入;此外……”

  说道此处,丘壑子极为突兀地停顿了一霎:“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玄胤帝君近日突然重疾缠身,短短数日病情急剧恶化,如今已经离不得人在榻前伺候,据说也少有清醒的时候了。”

  “怎会如此……”握着信纸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骆华卿眉宇紧蹙,身子绷得极紧,“分明几年前他的身子骨尚且硬朗,即使因为母妃的死受了打击,也不至于落下病根……”

  除非是有人刻意为之。

  能够突破玑华宫的层层防卫,深入到那人身边,除了那位高权重只手遮天的一人,再不做第二人想。

  很好,很好!

  看来那人不仅想将自己在青璃的布置连根拔起,同样想要抹杀掉他重回玄胤的一切可能。

  其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不瞒师父,徒儿已经向青璃挑明了身份,”他苦笑道,“倘若一切进展顺利,明日徒儿在面见青璃帝君陈情之后,很快就将动身前往玄胤境内了。”

  “你……”丘壑子惊得瞳孔都瞪大了一圈,嘴唇开合几次,终究化为一声叹息:

  “……你素来成熟稳重,此事想来也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为师也不便评断什么。”

  骆华卿怅然摇了摇头,时局所迫,尽管条件尚未成熟,却也没有给自己留下多少可耽误的时间:“这实在是无奈之举,此行仓促,诸多关窍,还要仰赖师父打点一二。”

  丘壑子平素活跃在江湖之中,人际关系极为广阔,而根据线人传来的消息,未名教玄胤分部已经进入了骆骞的视野,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只怕不方便放开手脚行动。

  “实不相瞒,骆骞在离开时带走了澜蓁古剑,加之小妹如今在他手中,我不可避免会与他产生正面冲突。”他接过墨铮递来的一张卷轴,铺陈在桌面上展开,赫然便是详细标注过的玑华宫平面图。

  玄胤国土地处琼州大陆北境,气候终年寒凉,秋冬之时更是大雪覆盖,无形间为进出国境增加了极大困难,如今青璃境内虽然天气尚暖,可随着时近深秋,留给他们返回玄胤的时间已然不多。

  国都萝会城位于玄胤南部,背抵海拔极高的乌鞘岭,山脉后则是幅员广阔的冻土平原。其东部西部均有山脉分布,唯一入城的官道设在南面,从南面进城不远处便是皇族所在的玑华宫。

  当初为了军备防御的考量,玑华宫和九阙宫的建筑方式大相径庭,后者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富丽堂皇,主要为了彰显国威之效;而前者呈现出环形结构,宫中房舍低矮,全部隐藏在宫墙的严密防卫之中,甚至连宫道的设置也极为考究,不仅折回萦绕,甚至多有分叉,若是对地形状况不熟悉,很容易在其中迷失方向。

  “很快寒潮就要降临,我们必须尽早赶回萝会城,如此一来,不免会从南部进入城中,而骆骞一定已经布置了重兵在南门把守。”

  “如此一来,徒儿计划分两支队伍入城:其中一支是掩饰行踪的假队伍,从南门直接进入萝会城;另一支则先行前往迁址后的未名教总部补充给养,随后设法从西部山脉潜入城中。”

  骆华卿唇角勾起,纤长指尖轻点玑华宫门:“虽说骆骞已经向我挑明了话头,以他的性情,绝不会让我安然无恙地进入玑华宫。因此我们只能尽量隐藏真实行踪,设法瞒过他的眼线进入宫内。”

  “此计甚好,”丘壑子赞同地点点头,“只是不知徒儿希望为师做些什么?”

  “届时我会先设法面见父皇,确定他心中意旨,毕竟若是骆骞强取豪夺,即使来日顺利问鼎皇位,只怕也难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骆华卿道,“倘若事态有变,我无法当面向父皇问清事情真相,或许便不得不闯入玑华宫先行救出汐儿,届时还望师父能在玑华宫外及时接应。”

  “……听闻澜蓁古剑同样在那人手中,不论如何青璃四殿下才是古剑剑主,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丘壑子拧眉思索了片刻,终是轻声发问。

  骆华卿眉梢微扬,似乎对他的关注点有些诧异,但言语间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

  “古剑自然要从骆骞手中夺回,只不过此事焦急不得。不瞒师父,骆骞那厮同样设法前往了夜流岛,并从中取得了大量灵武宝器,同时他为了增强自身实力,不惜采用缚灵的方式与噬阴妖签订契约。若是贸然行动惹急了他,我担心他会对古剑不利。”

  “然而,有件事为师始终想不明白……”

  丘壑子轻轻点头,眉宇间的疑惑却越来越浓:“传闻若是要取得澜蓁古剑的首肯,在既存剑主的前提下,唯有将其亲手杀害,再以鲜血灌注在古剑上,才能够重新认主。即使骆骞这厮将古剑据为己有,但凡他一日不除去青璃四殿下,便一日不能获得古剑的使用权。”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将古剑带回玄胤,再以毁损古剑剑心的方式相威胁呢?”

  他这句话可谓问在了关键上,饶是骆华卿早已预料到他会有此猜想,也不由得一时语塞。

  骆骞的计划很简单,倘若建立在清楚自己才是古剑剑主的基础上,当务之急便是带着古剑远离青璃,存放在玄胤境内,再设法将身为古剑剑主的自己杀害,便能顺理成章地取得古剑剑主之位。

  至于方慕慈,她原本只是个挡箭牌,自然不需要放在眼里。

  但此中曲直他当然不能直接向丘壑子说明,思忖片刻,才试探着说道:“或许骆骞认为在自己的设计之下,如今青璃皇嗣空虚,青璃帝君手下缺乏值得倚仗的的子嗣,四殿下尽管是女子,却是澜蓁古剑亲自选定的剑主,若是要夺回被抢走的古剑,除了派遣她远赴玄胤,也不会作第二人想。”

  “只不过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徒儿你会在这个节骨眼挑明身份,取代四殿下前往玄胤,”丘壑子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笑逐颜开,拊掌道,“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专挑你大哥的痛楚戳,也难怪他多年来视你为眼中钉,时刻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呢。”

  “这也是我当初为何缠着师父找来林卓,顶替这质子身份的原因所在。”

  见丘壑子成功被自己说服,骆华卿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骆骞在我母妃身殒之后,便千方百计暗害我和汐儿,只不过碍于父皇的面子上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可一旦我成为了青璃质子,不仅玄胤境内袒护我的势力鞭长莫及,我也来不及在青璃境内寻找援手,如此一来正方便他暗下黑手,我又怎能教他如愿?”

  “有你这么个胸有城府的徒弟,可真是让为师省了不少心,”丘壑子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颔首道,“那为师这便去联系玄胤境内的旧识,同时设法多探听些骆骞等人的动向。等到你明日觐见结束,想必不日便可开拔,届时为师会在西部山地迎接,确保你安全进入萝会城中。”

  “多谢师父!”骆华卿拱手微笑,如今玄胤境内的教众下落不明,他实在需要有人提前抵达玄胤接应,这样才能确保队伍顺利进入城中,既然丘壑子愿意承担这一任务,不得不说是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丘壑子与他又寒暄了一阵,便起身离开。

  他前来此地原本也只是为了与骆华卿见上一面并传递消息,如今目的达成,自然也没有继续逗留的道理。

  骆华卿的面色却在目送他走远后很快沉凝下来,紧随其后的晋琰望着他的神色,斟酌片刻才试探着开口:

  “教主,属下心中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闻言他回过头,半侧面颊掩映在烛火的阴影之中,益发显得五官轮廓精致而深邃:

  “你也觉得师父的状况有些不寻常,是么?”

  没想到自己心中所想与教主的顾虑不谋而合,晋琰怔愣了刹那,沉吟着点了点头:

  “虽说妄自揣测前辈的真意确实有些不合礼数,可今日放浪仙人的关注点,确实有些令人疑惑。”

  “往日里他并不会对教主的决策提出多少质疑,可今日不仅数次追问,甚至对古剑剑主的问题倾注了极大兴趣。”

  “你说得没错,师父他过往……确实未曾如此重视过古剑的归属。”

  纤长的羽睫在面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骆华卿扯了扯唇,眼中却没有多少笑意:“况且人在表里不一时不免会有些下意识的小动作,或许连师父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在询问古剑相关事宜时,总是忍不住摩挲自己的鼻尖。而据我所知,这并非他的习惯动作。”

  他明面上不显山露水,实则已经将丘壑子的反常表现观察了个八九不离十,晋琰心中不由得钦佩非常,赞同道:

  “教主好眼力,属下佩服,只是不知放浪仙人究竟会向我们隐瞒些什么?”

  “师父毕竟于我有教导之恩,即使他心中有所图谋,想必也不至于对我有所不利,”骆华卿喟叹道,“只是他或许也对古剑有所图谋,还要劳烦你们多多关注着他的行动,一旦有任何异状,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晋琰郑重点点头,二人返回房中,与其余三人一道将前往玄胤的具体事宜安排落实,便各自回房安歇。

  次日早晨骆华卿起了个大早,他身边的陈茗原本睡意正浓,感受到床榻上传来的细微动静,也缓缓睁开了眼。

  “怎么醒得这样早,是我惊扰到你了么?”骆华卿在他白瓷般光洁的前额上轻啄一口,柔声道,“若是困就再睡会儿,稍后华尧他们会来继续照看着你。”

  说罢他作势要起身,感觉到身旁令人安心的温暖即将离去,陈茗身子一震,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角,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不要……走……”

  他依旧是昨晚懵懵懂懂的状态,心中所想只有那人即将离开,仿佛幼兽感应到亲人即将远行,满心满眼唯有无尽的失落与恐惧,不由分说地使出全身气力死死攥住那片衣角,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骆华卿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忍不住幽幽叹口气,拢住了他的手指:“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不必如此担心的。”

  “乖,听话。”

  他柔长的眼睫扫在陈茗脸上,清凉的唇镀上来,带着诱人心魄的甜美香气:“小明这么好,我怎么会舍得离开你呢。”

  那甘美馥郁的气息强势闯入他的天地,陈茗在强烈的情感中微微颤抖,攥紧的手指无意识地松开,身子一寸寸软下去,直到彻底放松精神失去意识,重新沉入昏睡之中。

  吻势收歇,骆华卿低低喘息着放开手,托着陈茗缓缓躺倒在床榻上,又牵过一旁的被褥细致盖好,这才放轻手脚出了门。

  面见青璃帝君之前,他必须提前返回青璃质子府,与林卓换回身份。

  他一人一骑去势如风,凭借着方慕慈提前备好的手令顺利进入九阙宫中,随后来到了阔别已久的青璃质子府前。

  府中跟随的仆从都是青璃皇族安排的新人,并无随行而来的玄胤仆从,自然也不认得他的本来相貌,见到一人蓦然出现在质子府门前,不由得面面相觑。

  “敢问您是……”

  骆华卿不欲与他们多费口舌,手指轻按眉心,澎湃的元力光华沿着指尖缓缓扩散开来,远远望去仿佛绽放的金色涟漪,在空气中漾出一圈圈透亮莹润的波纹。

  这是瞳摄术的另一种释放方式,通过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强大精神力催发,通过精神震颤的方式扰乱他人的记忆,短时间内堪称用来蒙蔽视听的不二法宝。

  众人在接触到金色光波的同时,清明的眼神逐渐变得涣散无神,在骆华卿的操控之下,他们已经忘却了初见此人的惊诧之感,在他们看来,此时的骆华卿与庭院中的一草一木再无分别,根本不会引起额外的注意。

  当然这一秘术虽然方便使用,生效的时间却相对短暂,即使到了骆华卿七等巅峰的元力水准,也只能保证两三个时辰的效果而已。

  不过对于他来说,已是绰绰有余。

  质子府的设置极为简单,除了内侍宫女们居住的偏殿,便是李代桃僵的林卓所宿的主殿了。

  骆华卿放轻手脚走入房中时,那人还沉睡未醒,神色宁静眉目柔和,仿佛正在做着什么美梦。

  阔别五年,这名初见时苍白瘦弱的贫苦少年,早已被质子府锦衣玉食的生活豢养得莹润丰腴。

  也不知骆骞是否早已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与他和丘壑子事前的预料不同,那位大殿下并未对质子府中的“二弟”下过任何黑手,甚至见面时还颇有几分兄友弟恭的意味在。

  如今,一切也该回到正轨了。

  他轻叹口气,右手食指点上林卓眉心向上提拉,很快凭空拽出一道半透明的符咒来。

  此物正是五年前丘壑子用山河笔写下的记忆符咒,用于篡改这少年的记忆,让他坚定地认定自己便是骆华卿本卿,多年来也不曾产生任何怀疑。

  这枚符咒虽说能力强横,可摧毁起来也同样容易,骆华卿两指拈住符纸边缘,朝着相反方向发力撕扯,很快将其彻底摧毁,化作飞灰消散在半空之中。

  在符纸消散的同时,原本酣睡的林卓浑身巨震,几乎从床上刹那间弹坐起来,霍然瞪大了双眸:

  “这是哪里?我为何会在此处?你又是谁?”

  符咒消失,相当于将这五年来经历的一切在林卓的脑海中彻底洗白,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背着卖身契赶往内侍府的路上,冷不防发觉自己身在一间装饰华丽的房中,立刻吓得魂飞天外。

  这也是丘壑子选择使用记忆符咒的原因,虽然这符纸勾画起来极为繁杂,却胜在效力强横,不仅生效时绝不会有不稳定的情况存在,一旦被毁,中咒者会立刻将中招以来经历的一切遗忘得彻彻底底,根本不可能再想起来任何细节,可谓安全保险二者兼备。

  骆华卿眸光复杂地注视着林卓,心中情感一时间有些复杂。

  尽管攫夺对方的人生确实有悖人常,但这五年来不愁衣食的舒适生活未尝不算是一种补偿,相反他自己身而尊贵,却要为了心中图谋忍辱负重多年,谨小慎微地在他人身边悉心侍奉。

  世事无常,人生莫测,不过如是。

  “你不必着急,日后自然会明白的。”他勾起唇角,眸光微凝,林卓立刻感到头脑中意识一刹崩断,眼前黑沉,立刻失去了知觉。

  骆华卿唤来一名质子府的侍卫,以瞳摄之术让对方背起昏睡的林卓送回芷熙宫,自己则施施然在殿中漫步,打量起这一方狭小天地来。

  有时他也忍不住怀想,倘若当初自己没有设法与林卓调换身份,自己是否也会犹如笼中之鸟一般,被剪去了双翼困顿在一方狭小的空间之中,穷尽方法也不得而出。

  但转念一想,既然澜蓁古剑已经选择了自己,便不可能再沿着既定的路径前行下去。人生如逆旅,任何一个分岔路口都可能导向截然不同的未来,他所能做的也只有放眼当下,做好自己应做的事。

  更何况……陈茗和骆冰汐的安危,此刻正紧悬于自己的手中,倘若任何一步走错,所招致的结局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他在殿门前停下脚步,目光淡淡落到遥远的回廊尽头,只见一行人正沿着宫道快步行来,为首一人身着一袭茱萸粉袍,发髻在头顶高高挽起,显得周身线条修长流畅,将女子的柔美与男子的英气完美融合。

  不是恢复女儿身份的方慕慈,却又是谁。

  她远远也望见了守候在门口的骆华卿,柔软的嘴角翘起,粉白脸颊上升起一抹动人的笑意:

  “别来无恙否,玄胤二殿下?”

  此言一出,她微悬的心也悠悠地落了地。

  骤然从主仆关系转变为几乎同等贵贱的身份,她心中不可谓不无所适从,可那人仿佛就是有令人安定的力量,只是视线相接的刹那,她的心绪便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骆华卿悠然抬眸,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心绪变化,面上缓缓升起一抹如月出云的温柔笑意,拱手道:“玄胤二皇子骆华卿,见过青璃四殿下。”

  林卓平日里深居简出,非在庆典聚会等场合并不会轻易离开质子府,与方慕慈之间的交集更是少之又少,是以她身边的侍卫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即使平日在芷熙宫服侍方慕慈时,他也随身佩戴着遮掩形貌的云水玉,在旁人眼中的相貌与真实容貌之间存在着细微的差别,综合起来,也足够瞒天过海。

  方慕慈此行是奉了方宇的旨意前来传唤,一行人很快来到了九阙宫主议事殿明华殿前,只见除了惯常守卫的皇宫亲卫之外,还有另外数人等候在大殿门前。

  为首二人一人白衣胜雪,身姿轩秀,眉眼精致如同水墨写意,是继任长风门主不久的白锦漫;他身后立着名高挑挺拔的白袍男子,神色冷峻如含霜雪,唯有目光落在白锦漫身上的刹那才会现出几分柔情,正是他的贴身暗卫若尘。

  骆华卿与白锦漫的视线交汇刹那,双方眼中都闪过了然的神色。

  昨日骆华卿通过叠纸灵传讯给白锦漫,劝他立刻停止对古剑的追踪,原本白锦漫心中还有所迟疑,可他的魂魄毕竟与铸剑师君暮同源,在古剑受到噬阴妖侵蚀的同时,就感觉到了源自剑心的强大警示之意。

  倘若放任骆骞继续利用怨气伤害古剑,不只剑心会受到损害,甚至陈茗的生命也会受到极大的威胁。

  不过骆骞所图谋划深远,当然不会疯狂到直接对澜蓁古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之所以悍然操纵噬阴妖,只怕也是为了牵制骆华卿之用。

  “小……二殿下,这位是长风门新任门主白锦漫,你们之前应当曾经见过,”方慕慈咬了咬嘴唇,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态,“由于长风门前任门主身殒一事同样与玄胤大殿下关联匪浅,父皇再三考量,决意让长风门与二殿下一道前往玄胤国,处理讨要古剑的事宜。”

  她的视线有些躲闪,并没有与白锦漫目光相接。

  二人的关系自从夜流岛一事之后就变得有些尴尬,不仅白锦漫对她齿冷,她对白锦漫也同样不再信赖。

  如今白云萧意外身死,二人为了替他复仇昭雪不得不再次站在同一立场,可彼此都心知肚明,一旦此间事了,最后难免会分道扬镳。

  不过她也并不如何难过,毕竟自古以来,元力者组织不干涉朝政便是板上钉钉的铁律,白云萧因为白羽芷和她的缘故对青璃政权明面支持,早已惹得江湖中其他门派心生不满,即使为了长风门的长期存续,白锦漫也势必要将其抽离出青璃朝局。

  更何况对她而言,如今前太子和二皇子接连身死,三皇子又因为行事莽撞而被方宇拉进了黑名单,即使她是女儿身,其资质能力也是现有的青璃皇族中最为优秀的一位。

  此外,澜蓁古剑剑主的身份也无疑是她强力的依仗,方宇并非墨守成规的迂腐之人,即使目前依旧无甚表示,心中想必已经有所动摇,将东宫之位授予自己,想来只是时间问题。

  “见过白门主。”骆华卿极有分寸地浅施一礼,举手投足间都是深入骨髓的优雅高贵,和以往身为内侍时判若两人。

  方慕慈在一旁看得有些怔愣,心跳一时间有些快,似是为他慑人的风华心折,又不由得深深感慨。

  四人寒暄一番后,便在内侍的引导下进入了青璃九阙宫。

  青璃帝君方宇端坐在龙椅之上,凛冽的目光笼罩着缓步走近的几人,眉梢眼角都是掩藏不住的疲惫。

  他一向保养得当,奈何近段时日实在是变故频生,他接连失去两位儿子,作为镇国之宝的澜蓁古剑又被人生生窃走,是以短短数日就两鬓斑白,原先挺拔的脊背也佝偻下去,老态尽显。

  骆华卿步履如风,在红毯之前一撩衣袍下摆,单膝跪地行了一记大礼:

  “玄胤国二皇子骆华卿,拜见青璃帝君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终于撕毁符咒换回身份啦!

  第二次日万成功!

  还有三天我继续努力!

  梦想还是要有的,说不定就实现了呢~

  求收藏评论哦哦哦,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