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作者:吃颗仙桃      更新:2023-07-27 17:55      字数:3663
  喜蕊吩咐宫女把公主的贴身衣物先送出去,挪走几只大箱子后,房间变得空荡荡,冷清了不少,只剩珠帘的碰撞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浮动。

  阮阮已经无法安心坐着,她看着镜中红装金钗的自己,眼睛仿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空洞无神,藏着似有若无的慌乱。

  那是对未来的恐惧。

  以后,她的眼睛,不会一直这样茫然下去吧?

  喜蕊捡起刚才掉落的金锦盒,打开后看到两枚玉佩,泛着柔和的莹莹微光,千金难买的一对,姝仪宫的珍宝没办法搬空,这是最贵重的东西:“公主,奴婢还以为您把它扔了呢!”

  阮阮茫茫然地看了一眼,低声说:“没有,我忘了。”

  “那咱们日后卖了?能换好多钱。”喜蕊可惜满宫的珍宝不能带走,瞬间变成了财迷。

  阮阮垂眸去找眉笔:“以后再说啊,不急。”

  在空荡寂静的屋中待着过于沉闷,她打开门,听到远处传来热闹的丝竹鼓乐声,双手拄在凭栏上,再有两个时辰,就要离开这个繁华的宫殿了。

  竟然有些不舍。

  下面传来一阵遭乱:“世子,您不能进去,时辰未到,这不合礼仪。”

  礼嬷嬷苍老的声音很是着急,根本拦不住穿着红色喜服的人。

  因着沐阳阁是公主的闺阁,旁人不能乱进,礼嬷嬷站于台阶前,看着贺允勋的背影,不知自己该不该踏过这道线。

  算了,人家就快要结为夫妻了,可能只是说些体己话。

  贺允勋踏上高阁,步子走得匆忙,一抬眼就看到双手握着红栏的阮阮,他愣怔了一下,无边夜色中,月亮悬挂在天边,皎洁而明亮,一袭红衣的姑娘安静地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地就掩住了月亮的光华。

  她面容洁净,额间并无红梅,脸色在光影中微显苍白,出尘又明艳,天上人间,一瞬回过神来,贺允勋不自在地收了收掌心。

  阮阮看他的目光转到眉心,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有面纱,她抚了抚额头,解释道:“长大之后,红梅就消失了,父皇来过几次,他知道。”

  只是外人不知而已,父皇从没有传出去。

  贺允勋点了点头,他也没在乎有没有红梅,外人传的真真假假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有些惊诧,虽然有人说九公主面貌盛世倾城,但从未相信过,如今看来,确是如此。

  他被这美色给晃了一瞬。

  “世子来是为何事?”

  贺允勋跟着走至凭栏处,低头俯视着,道:“九公主与我不曾相熟,真愿意嫁到南疆?”

  阮阮默了一瞬,才轻声开口:“我是……遵从圣旨。”

  “那就是不愿嫁了?”贺允勋眯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脸上的神色松了下来。

  阮阮没说话。

  贺允勋只当她默认,“那好,我父王的意思,是以和亲的名义把你从京城接走,不拜堂不洞房,南疆的南广王是你舅舅,到时候可以送去他那里,他常常挂念着你,不必担心会受委屈。”

  “你父王的意思?”

  “是,南疆比较刺头儿,不服朝廷管制,万事你舅舅和我父王会抗下来。不用担心此路行不通。”

  阮阮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她一直在强迫自己北北,不去想以后是什么样子,听到这番话后,眼眶发酸。

  “你若是实在不愿去南疆,还有机会反悔。”贺允勋笑了笑:“本来想再早些告诉你的,但魏濯看得太紧,我没机会。”

  魏濯。阮阮忍住情绪,想到了舅舅和舅母,都是待她极好的人,在南疆应该会比京城快活许多,良久,答道:“我去南疆,去舅舅那里住。”

  “但是,以和亲的名义,会有损你的名声吗?”

  贺允勋:“……我还要什么名声啊,风流多情,浪荡不羁,人人都知道的,而且,我也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人走以后,阮阮弯唇笑了笑,还以为齐南王是真的为了和睦相处而选择和亲的,没想到只是为了将她换回去,身上的担子一下子卸了下来。

  钟声敲响,只剩一个时辰了,到时候她要和贺允勋去大殿上,接受请礼。

  天边炸起烟火,因为和亲的缘故,大赦天下,想必宫外一定很热闹。

  阮阮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舅舅那里有温情和欢喜,还有自由。她脑中过了一遍京城中的一切,虽然有些不是很快乐,但都值得放在心中。

  除了魏濯,她一想到魏濯心里就闷闷地,情绪跌落,索性就避过去。

  乌云罩月,烟火还在向着夜空燃烧,远处是迷雾重重的黑暗,她弯着眼看,一切的未知之处都藏着大大小小的转折,就如同刚才的经历,短短几句话,就让她祛除不安。

  未知的尽头,是光明……也是火焰?

  天边燃烧的火光一路蜿蜒而下,不是烟火,不是灯笼,还可以移动,如火龙一般,一点一点地逼近皇宫。

  逼近皇宫的西俞门。

  西俞门地势险峻,之所以兵力薄弱,是因为那里有一道峡谷,深百丈,处处皆是悬崖峭壁,水流湍急,一泻千里,是天然的防护河。

  人若要掉下去,必定丧命,毫无生还的可能。

  皇宫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其余八个门,只对西俞门格外放心,曾经有许多人企图从这里进攻,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这么凶狠的打法,很少再有人试探,阮阮脑中又蹦出魏濯两个字,她晃晃头,这个人怎么总是阴魂不散的。

  还未来得及派人去上报,就听到了尖叫声,慌乱之中,不知谁说了一句瑾王反了,惊恐的情绪极速散播,刹那间,瓶罐摔碎声,哭声叫声掺杂在一起,丝竹管弦声却停了下来。

  魏濯反了!

  她急忙再去看火光,短短的时间,已经从城门外窜到了宫内,西俞门附近的宫女太监直直地往回跑,把惊慌的尖叫声传递过来。

  阮阮咬着下唇,脸色更加苍白,她什么都没想,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句话,魏濯反了,竟然反了。

  喜蕊哭着跑来扶住颤抖的主子,“公主,公主,怎么办啊,我们去哪儿。”

  徐姑姑不在身边,都没了主心骨,阮阮颤意连连,未知,从来都没有尽头。

  “去找父皇。”最后还是会担心他,阮阮忍住即将落下的眼泪,急忙褪下招人视线的红裳,换上一身宫女装。

  两人逆着人群,往相反的方向跑去。跌跌撞撞,到处都是穿着铠甲的士兵,禁军,御林军全然出动,血污溅了一身。

  走到后来,不见了喜蕊,阮阮失魂落魄地被人推挤着,走到殿前的时候,发现父皇正穿着龙袍居于床榻。

  上面摆了张桌子,笔墨纸砚齐全。他低头往册子上写字,头都不抬一下:“来了啊,伤着没有?听声音外面挺乱的。”

  阮阮别过头,也不去看他,“没有。”

  一段沉默后,外面的刀剑声更重,她不禁忧心,但表面还是面无表情:“你养虎为患,现在怎么办?”

  魏皇依旧不抬头,“皇位坐腻了,换个轻松点的位置也不错,名头还高一些。输就输了。”

  阮阮看了眼窗外的形势:“禁军御林军都很厉害。”

  “魏濯速度太快。”

  这副懒政且向着敌方的模样让她非常生气,如果夺权的人不是魏濯,她一定不会相信一国之首的父皇会淡定到如此地步。

  阮阮抱着父皇交给她的盒子,盒中是母妃的部分遗物,和一只小小的兵符—禁军第十四铁骑。

  她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小太监有几分功夫,护着她在人群中不会受伤,其余时刻存在感极其低。

  临走前还看到了蓝右相慌张的跑了过去,老泪纵横,求一道铁券,铁券可保命。

  阮阮至今都不知道为何父皇一直对蓝家有所容忍。她只想离开这个地方,但宫门已锁,隔绝了前来支援的御林军。

  程明殿里,都是和亲喜宴上的大臣夫人王爷王妃之类的贵人,翊军已经守住了这扇门,不放一人离开。

  喜蕊不知去了哪里。她穿着宫女装,和旁边的小太监四处奔走找人,像是逃命自保的,一次又一次地避开了被抓入程明殿的风险。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夜色朦胧,时不时会踢到晕在地上的人,听见他们的一声吃痛,自己就吓好半天才缓过来神。

  寻了好几处地方,都未见其人。阮阮从东边找到西边,从南边走到北边,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兵刃的声音已经消失,她知道父皇寝宫前围了一圈的翊兵。

  那边是成功了,魏濯的成功。

  以前从未感觉到一个夜晚会如此寒冷和漫长。

  天边泛起白线,云层浓厚起来,微小的天光缓慢降临,地板上有血,墙缝里有断片的剑刃,因喜事而挂上的红灯笼此刻都滚落在地上,扁平脏乱。

  处处都昭示着昨夜的疯狂和激烈。

  阮阮疲惫地走在回廊之下,嗖地一声,烟火又飞往半空,一晚上她听见不下十次,不知道翊军为什么要放这种声音,总不能是在庆祝成功。

  十一次的烟火,在她身后响起,一次一个地方,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阮阮也不知道,只有魏濯知道,那是他的小姑娘,迷迷糊糊走出来的线路,得标记一下,要不然,找不见人。

  阮阮没找到喜蕊,伤心不已,眼泪掉下来之前,模模糊糊中看到了一则角落,像极了喜蕊的身影,她眼睛一亮。

  又合掌重新虔诚地揉了揉眼睛,抬头的时候,看到云间漏下第一缕光,落在他的肩上。

  没有许愿,却看见他了,就算许愿许地也应该是不愿看到他。

  魏濯出现的时候,一身利落的银甲,光折射到她这边,在眼前晃了一瞬,和煦温暖。

  阮阮脸上有两道黑,发髻或许也凌乱不堪,狼狈极了,心想若遇到魏濯,她肯定得躲得远远的。可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如神袛一般的男人,立于对面,在静静地认真地看着她。